资本主义的预言家:彼得·德鲁克
曾经有一位美国公司的经理写信向彼得·德鲁克报告说,他的经理班子对德鲁克发表的每一篇论文都要进行反复的探讨,并总结本企业可以从中得到的教益。对于管理学家来说,恐怕再也没有比这更高的奖赏了,毫无疑问,坚持这种作法的绝不仅限于上面提到的企业和它的经理班子。事实上,自从40年代管理学学术研究兴起以来,德鲁克的文章从来都是企业界,特别是一线经理们关注的焦点和对比学习的标尺,他也因此而被誉为“美国公司总裁的导师”。
从学术的角度来讲,要想取得上述成就必须在本专业内做到以下三点:(1)正确地提出问题;(2)提出切实可行的解决之道;(3)与时俱进,在社会进步的背景下重复前两个步骤。
德鲁克本人的工作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满足上述条件的典范。不仅如此,在管理学的理论和实践中,这一工作流程也是德鲁克本人所极力提倡的。
例如,当大公司在经历了多年的高速增长之后,往往会出现突然的停滞,甚至衰退 。这样的例子在企业界里可谓比比皆是。人们的最初反应往往是企业的僵化、官僚主义 ,甚至员工的怠情等等。治疗的方法则是战略规则、重组、团队激励等。但是,是不是可以让思维再发散一些呢?
德鲁克在分析上述问题时独蹊径,提出了他的事业论观点。一个企业在相当长的时间里能够顺利地成长,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它所独具的事业理论。它以企业自觉的使命力核心,包括对市场环境的基本假设以及实现使命的一般手段。成功的事业理论将把企业提升为行业发展的领头人和主导者。然而,当事业理论实现后,这类企业往往却会迷失方向,作出有悖于时势的行为。
20年代,AT&T为自己的组织规定的使命是“让每一个美国家庭和公司都装上电话” ,在这一使命的激励下,公司积极调动资源,在长达30年的时间里取得了伟大的成就。 然而,当它在50年代完成了这一使命之后,公司却开始陷入危机,其原因既非官僚主义 ,也非技术优势的丧失。这些说法固然并非空穴来风,但却不足以解释公司遭受的挫折 ,关键的问题是未能调整和提出新的事业理论,公司不能适应变化了的外部环境,而对外部环境变化的敏锐反应却是任何一个公司取得成功的先决条件。
今天,这种危机同样潜伏在像微软这样的处于事业巅峰的企业中。我们都知道微软的口号是“让每个办公室和每个家庭的桌上都摆上一台电脑”,这一口号正是取自 AT&T 50年前为自己规定的使命。当这一目标正在迅速接近时,微软如何调整自己的事业理论将是关系到企业长远发展的关键举措。
在这一问题上,也许另一家美国大企业的选择可资参考。通用电气是道琼斯工业指数发布以来硕果仅存的成份股,在其强悍的CEO杰克·韦尔奇的领导下,已经进入了历史上最成功的时期,但他们居安思危,未雨绸缨,引人了新的事业理论。现在,整个公司正在为电子商务时代的到来进行准备和调整。韦尔奇由于不遗余力地推动他的巨型企业转向电子商务时代而获赠E-Jack的雅号。
德鲁克在论文中为这种情况开了两个药方,第一个就是主动放弃,第二个是追随自己的顾客。 GE的选择与德鲁克的理论不谋而合。对照德鲁克的论文和GE的行动,CEO们不难悟出自己的企业目前处于什么位置,甚至连工作的流程都可以设计出来。德鲁克谈论的仿佛是最一般的情况,但你几乎可以毫无障碍将它引伸到自己的企业,并且知道应该怎样操作。这正是一位卓越的管理学家独特魅力之所在。
关注企业面临的一般性经营问题固然是管理学家的职责,但如果管理学家仅仅从企业经营的微观层次上,而不能从社会和时代所发生的根本性变化出发,对企业经营的外部环境中所出现的前所未有的变化作出敏锐的反应,那么他所培养的只能是“解决问题 ”的经理而不是发现机会、把握机会,甚至创造机会的“企业家”。这可不是德鲁克的风格。作为“企业家的导师”,这意味着他必须将先知的荆冠戴到自己的头上,必须以高度的敏感觉察和分析时代变迁向社会提出的新的要求,并且以最快的速度向社会、向企业界报告他的发现,向一线的CEO们发出警报,提醒他们由于外部环境的变化,企业在竞争中可能遭遇的各种危机。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他从未放弃过这种努力,其成就即是今天我们所熟悉的一大批作品如《断裂的时代》、《经济人的末日》、《企业人的未来》、《非营利机构的经营之道》、《后资本主义时代的经理》等。单从名字上看,它们更像是社会学的文献 ,而不是管理学的著作。这些作品为他赢得了“资本主义的预言家”的称号。
尽管如此,德鲁克毕竟是管理学家而不是社会学家,他对社会变化的兴趣最终还是落实在企业层面。众所周知,知识经济、知识社会的提法最早就出自德鲁克的笔下(60年代),他在论文中使用了“知识工作者”(knowledge worker)的概念,而他对这一概念的分析则集中于企业内部授权、信息流向、知识工作者的业绩考核等等。
在另一篇题为“新生产力的挑战”中,德鲁克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知识经济背景下提高生产力的关键是什么?在回顾了历史上提高物品生产和移动的工作效率的努力之 后,德鲁克将传统经济和知识经济时代的工作作了精彩至极的划分:前者可以归结为如何正确地做事,后者则提炼为应当做什么的问题。在传统经济工作中,管理者不得不教会工人怎样操作才能提高效率,以泰罗的翻砂工动作分解研究为代表。但是,在知识经济中,受过专业训练的(其专业水准早已超出管理者的水平,从而谈不到辅导和培训) 知识工作者们面临的真正考验却是决定自己应该做什么?
提高知识生产力的关键是规定正确的工作内容,而不是告诉知识工作者怎样完成其工作。
“正确地做事”和“做正确的事”,用纯粹操作层面的语言界走两大时代的区别, 在这一点上还没有人做得比德鲁克更出色的了。
正如他的同事乔治•哈里斯所说,德鲁克“一向善于将抽象的理论还原为人们在日常工作生活中可以领悟到的思想观念”。在阅读德鲁克的论文中,你将不断享受到这种 思维的乐趣。这正是德鲁克所希望的。培根说过,知识就是力量,德鲁克则补充道,分享的知识才是有力量的。